2016年6月26日 星期日

三總

自從上次去了三總加護病房探病之後,就時不時的想起那裡。在熙來攘往的醫院大廳詢問好加護病房的位置後,搭乘電梯前往該樓層。出了電梯後,依循掛在天花板的標示,沿路上是總是出現在想像中,熟悉的醫院長廊。印象中的醫院只有幾種顏色,純白與淺綠,再來就是傷口與血液的紅色,都不是十分令人愉悅的顏色。或許為了改善醫院的氛圍,他們有時會在牆壁上掛些衛教海報,也有些公布事項的布告欄。地上貼心的畫上導引線,只要跟著該顏色的線走,就能直接前往要去的地方(而不會意外的闖入一些不該闖入的地方)。

加護病房有探視的時間限制,每天兩次。在接近當天早上的探視時間時,加護病房外的等候區已經擠滿了要前往探視病人的家屬。等候區有幾排固定的塑膠椅子,椅子的正前方天花板上掛了一個傳統電視,正在撥放《新暫時停止呼吸》。旁邊有幾個盆栽,一個飲料販賣機與一個口罩販賣機。加護病房管制的鐵門外,有一個布告欄告訴大家現在哪一床的病人是誰,主治醫師是誰。另外一邊有一個長桌供人家放東西。長桌旁有一個小的書報架,上面滿是各種宗教的經典經文,還有一尊聖母像。長桌另一邊接壤的空地放著幾張躺椅與幾張折疊床,興許是為了讓徹夜守在加護病房外面的家屬能夠有個稍事休息的地方。

進入加護病房一律要戴口罩,並且穿著消毒過後的淺綠色罩袍。時間一到鐵門打開,家屬紛紛更衣進入。這裡嚴格說起來算是加護病房區,因為裡面包含了內科與外科的加護病房,還有其他兩個,總共四種科的共同病房。每床每次可進入兩名家屬,一樣依循著地上所畫的不同顏色的導引線前往不同的加護病房。

我在進去前,他們就特別囑咐我別緊張,只要依著導引線走,進入加護病房後,一直走到底,左轉就可以看到堂哥。但打從進醫院以後,我還是無法克制的持續感到輕微的焦慮。

加護病房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大很多。想像中的加護病房是一間大的長方形空間,有很多床的病人相鄰並排著。病人的旁邊放著必要的儀器與家屬帶來的雜物。如果有必要的話醫護人員可以將U字型的簾子拉起來隔絕病人間的視線(然而裡面大部分的病人除了天花板以外,已無力環視其他地方)。

那裡的加護病房跟一般病房其實有點像。一進入就是醫護站的櫃台,然後每個病人的小房間,大概五六坪,裡面有置物櫃,放置醫療機器的空間,洗手台,以及其他消毒設備。是可以在緊急必要的時刻運用許多複雜的醫學機器治療,甚或是直接進行緊急手術的地方。那樣的小空間的門口如果換上鐵條,那就是牢房了。然而身處在加護病房的病人似乎也無異於此,無力地被囚禁在病痛纏繞的身軀裡。

或許重病的病人都會這樣,我並不清楚,但堂哥的身軀似乎縮水了,膚色變得蠟黃黯淡,身上掛著必要的監測與維生儀器,眼睛僅能睜開一點點,還算有意識,頭能夠自由小幅度的轉動,且會對於旁邊的人呼喚或聲音有所反應。當我靠近的時候,我用戴著口罩的臉看向他,盡量用眼睛來表示我的友善,也向他揮揮手,從喉嚨深處發出幾聲乾硬的招呼。根據其他人的說法,他當天能夠認出我,並且理解我來看他,還能夠同時跟我揮揮手,已經算是相當好的情況了。

離開加護病房後,其他人又不免開始討論起身體的狀況變化的如何,什麼時候才能夠有機會離開。已經躺了幾個月了,中間一度轉到普通病房,但狀況又惡化。還特別提到了些禁忌,比如說不能告訴病人什麼時候確切可以離開。「有一次有一床的老伯伯因為狀況好轉,然後那個他的誰誰誰就跟他說快要可以離開了,星期幾就可以離開這裡了。結果過沒幾天,老伯伯的病情突然嚴重惡化,就走了。」他們說。

明明是配備著最新最先進醫療器材,也用著最尖端的醫學技術看顧的病人,最後還是難免回歸到宗教與神的領域。彷彿正是在這個最新技術使用的地方,人們才更是不得不依靠著虔誠的禱告與信仰。醫療或許可以看顧病人的身體,但醫療技術終止於病人死亡之時。唯有宗教與神,才能夠跨越名為死亡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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