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30日 星期日

微涼的秋日午後

今天難得好天氣。

雖然這次颱風沒有穿過台灣,但受到外圍環流影響,整周都是一些下雨的鳥天氣。

九月的結束。辦公室裡面許多要調部門的人解脫了。他們本來月中就要走,但因為接連一些狀況使得話務很不理想,又有許多人忙著帶新人,使得他們最後從月中被強行留到了月底。雖然多了兩個星期,但終於要離開了。脫離苦海。看著那些搬東西離開的身影,其實蠻羨慕的。

自從上周失眠後,這周決定訓練減量,讓身體好好恢復一下。結果沒想到一直瘋狂玩爐石,也沒有真的好好早一點睡。似乎有點白費這周訓練減量的安排。

不過這周的訓練真的很隨便,因為真的太多人約了。

星期二被L約去機長的健身房運動。第一次認真在公司健身房運動。雖然小小的,但也有幾台跑步機、幾台滑步機、幾台訓練機器、一台史密斯、一台纜繩、幾個臥推椅,卻出乎我意料的沒有完整整套的啞鈴或槓片組。槓片跟啞鈴幾乎都搭不成套,重量也不齊全。連短槓都已經被用到有點彎彎的。但有總比沒有好,還是將就拿來用。

星期三被剛下班的Y約去吃晚餐。吃了很久很久沒吃的金三順。

星期四則是跟前單位主管和同事的聚餐,在老高麗。

星期五被要調單位的好友同事A臨時約走,搭她的車去好市多吃鮭魚壽司。

今天本來以為沒約,要在家裡耍廢放空,沒想到早上起床,L傳了訊息說待命如果沒被抓,要不要一起打保齡球再逛夜市。

所以就去打保齡球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桃園打保齡球。上次打應該是在圓山,與友人Y和她男友一起。太懷念了。

我們輕鬆地打個兩局,沒什麼壓力。L第一局的時候表現還不錯,但第二局有點手痠,一直洗溝。我則是穩穩地打,成績普普通通,第二局有破百。

後來在保齡球館又射了飛鏢。現在竟然有這麼先進的飛鏢機,還真的長了見識。以前都以為飛鏢就是要用針刺在軟木墊上,是個稍具危險性的活動。現在的飛鏢機使用的飛鏢,雖然是用塑膠飛鏢,頭也沒有特別尖,卻可以不用很大力就牢牢地插在飛鏢機上,而且系統還附加了許多種玩法,還有多人模式可以輕鬆選擇,電腦也會自動判斷計分,真的是相當便利。應該可以更輕鬆的推廣飛鏢這個遊戲了吧。

在桃園觀光夜市吃夜市牛排當晚餐。

本來今天想完全斷食不吃,但都出來約會了,不吃東西又很掃興,所以還是以運動後補充蛋白質跟碳水化合物的心情開心地吃了牛排。

跟L聊到雙子女的事情。

後來又聊到了前主管與她男朋友的事。我跟L說:「也許我這輩子最適合的跟異性之間的相處模式跟距離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只要有人可以一起吃飯,出來玩,談心就好。不用再進一步成為交往對象,成為男女朋友」一種對彼此沒有負擔的相處模式。

L說:也許不是適合,而是太習慣了。這也是我擔心你的地方。

後來又陪L買了酪梨牛奶跟她最愛的那攤地瓜球,兩人還去逛了桃園的小北百貨,亂買了一個玻璃啤酒杯。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出國玩的事。隨後騎著車載她回家。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的騎車載她。

到底跟雙子女會如何發展,其實我也不知道。那些好像突然變成太遙遠的事。

每次跟雙子女聊天,總會讓我想到B的事,讓我想到學妹的事。然後我就無法確定到底應該如何跟她相處了。

2018年9月27日 星期四

巨人的肩膀

與前單位主管跟離職很久的同梯同事聚餐。

主管是當初推我一把離開原單位的人。在當時那個人生的分岔路,懵懵懂懂的,看不清楚太遙遠的遠方,純粹出於對她的信任,就一路風雨兼程走到這裡。

我是個沒什麼主管緣的人,工作上也總是不太會和他人相處,親近。之前不曾有機會跟她長談深聊。或許今天剛好氣氛對了,剛好有個適合談話的空間,她說了一些她在這間公司二十幾年的心路歷程。

當你在一個地方投注了二十幾年的歲月,信手拈來,俯拾皆是故事跟感觸可以分享。

聊到離開公司跟跳槽。

她從新人,待到現在屆臨退休。漫長的職涯中,經歷過許多同事,前輩或後輩,離開這裡到新的公司。從台灣大哥大剛成立,到台灣高鐵,到現在的星宇航空。每次都會挖角一大批公司的人。

那時候她看著那些人,在公司時,沒有做得比她好,沒有比她快升督導主管,然而甫離開公司,便平步青雲,搏扶搖而直上,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當時的那些事,那些不同的選擇,過了這麼多年的現在再回頭去看,似乎也沒有絕對的好或壞。每個人的選擇,就是得到些什麼,放棄些什麼。

關於努力工作這件事。

她工作拼了這麼多年,跟她差不多年資的有的連主管也沒升,每天上班不用扛責任,生活也還是過得去,小孩也能大學畢業。她習慣做到80分,當做到65分時,看起來就像在偷懶,但那些一直都只做65分的人,一直維持65分,似乎也不會有人多說些什麼。

她做到現在,也不可能突然說:「那我要開始享受生活,我也要做到65分就好。」一種回不去的概念。

關於以前的日子。

公司剛成立不久,前十年幾乎一直虧錢,每年都共體時艱,沒什麼年終獎金,也不太調薪,不然就是調個五百。那時賺的不多,又要花很多錢買飛機,總是拿海運的錢來填補公司的虧損,原本人家可以拿一年的分紅,變成只有半年。公司的人看到海運的人的時候頭都要低低的。那時董事長總是在公開場合說再不賺錢就收掉好了。

這幾年風水輪轉,賺錢了,公司成為了前段班。她做到這個位置以後,才開始慢慢感受到我們公司雖然是一間獨立的公司,卻依然是所謂的「集團的一份子」這件事。

還聊到了一個蠻有趣的話題:「公司真的有在慢慢變好嗎?」

或許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這件事,答案可能不太相同。然而公司的確是慢慢在改變,各種改變。但總有一種老牛拖車的感覺。組織很龐大很笨重,很穩定,卻少了許多活力。

關於工作風氣和勞權。

由於我與主管進來的時間差了好幾個世代,所以她總能說一些我完全無法想像的往事。像是那時候她在機場,可能看到同事人不舒服,本來她只要接兩台飛機,但就跟同事講說:「你去房間休息,我來處理就好。」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很難想像怎麼能讓那個不舒服的同事上班什麼事都不做,就在那邊休息,錢還照領。但這就是以前時代會做的事。

所以她們會從早班上到晚班,聽說號稱「全壘打」。那或許是一個不太有勞權意識的時代,是個講求完全聽從公司指示,累死也要繼續做,不敢有任何意見的時代。但她一直覺得當時,做事的時候多了些彈性,而人與人之間,多了一份體諒關懷,也多了些現在的人所沒有的情感聯繫。

若是現在的話,可能變成要不舒服的人自己請病假,然後如果主管真的指派多接一班飛機,就自認倒楣。

聊到「長處」這件事。

她說,她也一直不太確定自己的強項長處是什麼,只知道主管喜歡帶著她南征北討,大概知道自己是個會做事的人。直到三四十歲以後,她才終於慢慢摸索到自己應該可以稱之為長處強項的地方。

我也是個不太知道自己長處強項的人。不知怎麼,聽到她講這件事的時候,心有戚戚焉。或許有一天,我也能這樣對他人說吧。

2018年9月24日 星期一

爬著一個一個的格子

上星期六跟廣錚吃飯。本來問的星期五大學同學麻辣鍋團流局,後來廣錚直接問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麻辣鍋,於是就變成單獨約吃麻辣鍋。

我們約在台北東區的蒙古紅麻辣鍋。這家麻辣鍋,我跟他幾年前也單獨來吃過。還記得那是個平日的晚上,我還住在台北。他在群組裡面問說晚上有沒有人想一起吃點什麼,我說OK,結果兩人就去吃了麻辣鍋。

事隔幾年,我們又坐在這間店裡。

跟他單獨約的時候,聊的話題大概就是工作,對身邊朋友的近況的看法,以及自己的人生打算。

他這幾年工作很拚。雖然相同年紀,卻留了個略顯成熟的髮型,白頭髮多到很難遮掩。如果單就工時來說,也許他的工作年資已經是我的一點五倍了也說不定。

開始工作以後,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加速。三十歲前夕的我們,畢業將近十年,從初出社會的新鮮人,變成公司中階的老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努力開拓,站穩腳步。總覺得這十年好像一晃眼就過去了。

未來的十年,沒有其他意外的話,大概就是「孩子的十年」。屆時,原本就很不好湊在一起的朋友們,大概也只會越來越難約。大家有了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小孩,又或者事業更上一層樓,只會更忙而已。

我們邊吃麻辣鍋邊瞎聊。聊他跟他女友的事,聊什麼時候結婚,聊一些我阿嬤喪事的事,聊家族之間的感情的事。很放鬆的聊天。

當下那一刻,我真的很希望我們在四十歲的前夕,還能約在同樣的地方,兩個人這樣一起輕鬆地吃著麻辣鍋,一起回顧又一個十年的歲月。

一定很棒。

吃完麻辣鍋的隔天,九月十六,是阿嬤的三七女兒七。

這周是中秋節前的最後一周,按照慣例,公司發了今年的月餅。今年的月餅是採用藍色包裝,同事們都覺得蠻好看的。不過內容物似乎比往年略顯縮水。翻了翻GOOGLE相簿,沒找到去年的月餅照片。

雙子女在十七號星期一早上返國,結束了十幾天的歐洲行。

週四晚上失眠。

到了凌晨三點多還是清醒的,有點熱,但更加缺乏睡意。猜測似乎跟重訓時重量做太重有關。因為太重,導致神經有點敏感,變得淺眠或失眠。大概是第二次出現這樣的症狀。

也可能跟最近許多小事累積起來的壓力有關。

半夜三點多,我躺在床上,名符其實的夜半midnight。當下有一股衝動很想乾脆起床打篇網誌,但又覺得若是起床,打完字,可能隨便一個多小時,只會變得更加沒有睡意,而且隔天上班一定會死掉。不如繼續躺著。

決定下星期要deload之後,想到了心理壓力的事。覺得人真的很累,為何心理壓力不能說釋放就釋放。又或者不能發明哈利波特的儲思盆,先把思緒從腦中移除。

凌晨三點多,剛好困在夜的中間。我想像著自己正在潛水,在深藍色,沒什麼光線的幽深海底。潛水時,如果一次潛太深,上來時,就必須先上升一小段高度,停留一段時間等身體調整壓力完成,再繼續往上浮,不然會有潛水夫病。待在深處的時間越久,調整與等待的時間就必須要越久。就算再怎麼想一口氣浮出水面也不行。

我也好想擁有自由調整壓力的方法。

最近瘦身減重不只遇到停滯期,還遇到撞牆期。除了因為各種原因各種壓力各種邀約而不斷大吃以外,身體也像是習慣了斷食一樣,效果不再像以前這麼好。大概在七九八十這附近徘徊。

之前可以很認真的,很乖的進行飲食控制,現在動不動就只想大吃補償。這真的很不好。有一種心累了的感覺。

上上星期五,九月十四,放假,特別去吃了期待很久的雞二拉麵。

繼去年冬天在北海道挑戰二郎拉麵大碗被店家阻止以後,就一直心心念念著要雪恥。既然在日本沒辦法,只好回到主場的台灣。

「雞二拉麵」是號稱台北最接近二郎系的拉麵,而這次吃的是「雞二拉麵」的大雞二。

小小店面採用吧檯式的設計,倒是跟日本的二郎拉麵很像。店內播放著輕快的音樂。雖然一樣有許多一個人的男子客人上門,但也有許多大人帶小孩,或者女生來吃,店內氣氛跟日本二郎拉麵裡面的那種肅殺之氣倒是不同,親和許多。

自助的部分,二郎拉麵店前有飲料販賣機,一走進門口有日本常見的點菜機器。通常大家就是很有默契的排隊,點餐,用餐,歸還拉麵碗,擦桌子,離開。店內不太有人拍照,也沒什麼人交談,大家就是盡快吃完自己的麵然後默默離開。

台灣這邊的話,有店員在點餐機前面協助旅客操作,順便勸阻一些看起來不太ok的客人點「大雞二」拉麵。點完餐有人帶位,吃完自己離開,也不用善後。比起日本,在台灣吃拉麵本來就不是那麼嚴肅的事。

「大雞二」的麵只有粗麵,我選硬度鹹度都正常。在點菜時,店員會告訴你「麵Q彈偏硬,然後有些許麵心」,吃完的感想是以我愛吃大部分日本偏硬的拉麵來說,都還是覺得太硬了,而且不算Q彈,可以的話最好要求軟一點。

湯的鹹度的話,倒是跟台式拉麵差不多,並沒有真的到非常鹹。不過怕鹹的人還是可以點清淡一點。我的湯最後沒喝完。

「大雞二」堆的跟小山一樣。碗口以上幾乎都是高麗菜跟豆芽菜,旁邊排上好幾塊舒肥的肉跟一顆溏心蛋。麵的份量相當足夠。可以先一口氣把蔬菜解決掉,然後把麵從碗底翻上來吃,再搭配肉一起解決。

有些事情體驗過一次就好。這家口味的部分並沒有特別讓我驚豔,但份量絕對是賣點。如果想來嘗試最好以「小小雞」或「小雞二」為主。但不論怎麼說,都算是完成了一次心願。

那個星期五的下午逛了迪卡儂,還是久違的中和店(桂林店真的好小)。並沒有特別添購什麼大行頭,只買了四件快乾內衣、一把雨傘跟一頂帽子。帽子是在臉書上一直看到廣告的那頂帽子,沒什麼特別,但顏色跟造型我都蠻喜歡的。逛迪卡儂好處就是可以隨便買,買些小東西真的不會太貴(比起其他的運動用品店)。

晚上跟Y約去吃了鼎泰豐。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大概絕對不會去吃鼎泰豐,但跟Y的話似乎可以吃一下。點了排骨炒飯、一籠小籠包、紅油炒手、牛肉湯,以及一籠她最愛的芋泥小籠包。我們兩個人邊吃邊聊一些工作的事。她一看到芋泥小籠包上桌,整個人開心到不行,好像亮了起來一樣,還一直對著芋泥小籠包狂比愛心。

搬到南崁到現在也快一年了。還是很想念去年還在台北時,能夠動不動就約出來的日子。

這個星期五,二十一號,下班後,也是到Y她家烤肉。除了我跟她以外,還有她老公,以及四個她老公的同學好友,跟其中一位的女朋友。加上Y的爸媽,總共有十個人,真的非常非常熱鬧。

Y的爸爸開心的拿了好幾瓶酒出來喝。Y自己也陸續開了兩瓶梅酒給大家喝,本來要開第三瓶,她珍藏的那一瓶出來,不過後來大家喝到差不多以後,就勸退了。

因為是在室內烤肉,所以用的是電烤爐。Y的爸媽跟Y,在之前就都已經將所有的食材洗滌分切醃過前處理了,所以雖然我是第一個到的,也只有幫忙稍微處理一兩樣食材而已,幾乎可以說是到了就馬上開烤開吃。

本來要開兩個電烤爐一起烤,不過因為大家到的時間是陸陸續續的,而且她家的桌子是大圓桌可以容納很多人,所以最後大家還是一起擠在小小的餐廳,反而感到特別溫馨熱鬧。有一種年夜飯的感覺。

我們一路從晚上七八點吃到凌晨一點多。本來在煩惱回南崁沒車,後來想說乾脆直接睡在Y家,但又想著隔天中午臨時跟雙子女約在關渡吃飯拿東西,也許還是該搭計程車回家好好洗個澡換套衣服。沒想到到了兩點多,有個人忽然提案說既然都沒捷運也沒車了,乾脆去唱歌唱到天亮好了。可能因為夜深了,或者酒喝多了,大家就突然通過決定要去唱歌。

搭了計程車到附近的好樂迪。算三點開唱,沒想到剛剛好他們六點要打烊,唱三個小時。於是就變成了我人生中第三次的夜唱(晨唱),還發生在快要三十的這個年紀(當晚我年紀最小)。

當天唱歌的人好像都很喜歡林俊傑,所以就變成了林俊傑的老歌連發。因為我很久沒有到好樂迪唱歌了,意外發現竟然有滅火器的長途夜車跟宋東野的董小姐,遂沒有在客氣的直接插播。還唱了幾首李榮浩跟五月天的歌。陪Y唱了幾首男女對唱。剩下就是放空聽歌。這也是我第一次跟Y的老公一起唱歌,見識到之前聽說的唱歌功力,十分印象深刻,根本是現場即興二次改編的創作曲,音準非常神。

唱到早上六點離開,天色已經完全轉亮。折騰了一夜讓我非常非常想睡。用所剩無幾的體力支撐,從松山轉捷運到行天宮,再搭上客運一路奔回南崁。一回家先洗澡,算了算時間大概可以睡兩個小時,然後就要再起床出門跑去關渡,不然會趕不上跟雙子女的午餐約會。

這兩個小時大概是我近幾個星期以來睡過最沉的兩個小時。設了鬧鐘。醒來時,身體還是非常的疲倦跟沉重,但又不得不爬起來。原本前一天晚上試探性的約,是想說說不定也沒辦法,結果竟然可以,還可以順便面交。查了一下雖然在關渡,但也不是很難。在約的時候預計烤肉大概十一點多結束,搭末班國光回南崁,一路睡到隔天早上十點再出門,沒什麼困難。沒想到後來劇本是這樣發展。

拖著不怎麼好的氣色前往關渡跟雙子女展開認識之後的第一次約會。

本來算好搭952公車,到高公局轉車,再搭捷運,會是GOOGLE建議最快的移動方式,時間也遊刃有餘。沒想到在高公局等了快半小時,每一台公車都客滿,司機搖了搖手就直接開過去,讓我整個傻眼到不行。幸好此時雙子女傳訊息說要再延後半小時下課,而且剛好終於等到一台可以上車的公車,才擺脫高公局危機。

捷運上,從圓山慢慢往關渡的方向移動。想著等等要見到她,要說些什麼。雖然準備得很匆促沒錯,但就算再多給我兩天的時間,我似乎也沒辦法再準備得更充分。且戰且走。

比約定的時間大概早了二十分鐘到。從關渡捷運站走到關渡醫院旁邊的全家。過不久我們就在醫院的大門口碰面了。跟第一次認識的盛裝打扮相比,這次樸素不少,可能是因為上課的關係。

我們兩個對這附近都不熟,隨便說了我剛才在閒晃時看到的店家,本來要去吃牛肉麵,但後來發現牛肉麵沒開,就改成對面的韓國料理。

店面裝潢看起來蠻新的,店內沒什麼客人。她點了海鮮馬鈴薯湯,我本來想點韓式冷麵,但店家說冷麵沒供應,只好改成韓式拌飯。

餐點的價錢跟口味都普普通通,沒什麼特別讓人記憶的點。

她中午只有休息一小時。我們聊了很多,幾乎都是她這次歐洲行的事,尤其是那個很雷的旅伴,以及跟很雷的旅伴相處的事。再也沒有什麼比很雷的旅伴更好聊的話題了。讓我想起美秀的冰島雷旅伴。

吃完以後,她跟我說,跟我聊天真的很開心,不知道是她講得真的很好笑,還是我的笑點很低,但我好像總是能笑得很開心的樣子。這句話倒是讓我想起了辜辜。好像稍微開啟了一點社交模式。

送她回去以後,一個人搭公車從關渡回到士林捷運站。在公車上才發現她把自己的耳機忘在給我的紙袋裡。馬上成為了我們下次約的好理由。

美秀說她不喜歡雙子女。她覺得雙子女心機很重,明明對我沒意思,卻又在旅行中主動分享那些小事,根本撩男。不過對於美秀,比起不喜歡,她更多的感覺應該是沒什麼興趣知道任何關於雙子女的事。如果她知道了耳機的事以後,大概會更加覺得這個女生心機很重吧。

總之,第一次的小約會順利地結束,雙方也都很愉快(應該吧)。好像可以期待下次的約會了。

晚上在板橋凱薩大飯店參加組員好友的婚禮。本來想說家裡有喪事是不是避諱一下比較好。但問過新人後,對方覺得因為是外孫,所以應該也還好,才決定來吃。

比起上一次在這裡吃的菜色,這次婚宴的菜單多了許多海鮮料理。整個場子大概二十桌左右,不算太多,又不會太少,恰恰好的數量。

這次被分配到空姐桌。不過許多都是已婚或懷孕,再不然就都比我年長個幾歲。大家都蠻資深的。雖然一個人都不認識,但後來聊開了,也是可以多少聊一些關於公司或工作的話題。

這是今年第四場婚禮。本來過一兩個月還有一個大學社團學長邀請我去婚禮,但後來被我婉拒了。一方面有點累,也跟那個學長畢業後沒什麼交集,另一方面紅包錢也包太多出去,覺得心痛。

今天,二十三號早上,完成了五七的孫子七。阿嬤喪事的重點剩下滿七、公祭跟火化,還有進塔了。

今天孫子七沒有擺出佛堂的大陣仗,也沒有法師請神。但還是有師姐帶著大家念觀世音菩薩經文,再迴向給阿嬤。相較於頭七跟三七,這次對大家來說輕鬆不少。

自從這周在家族的LINE群裡面吵遺產,吵媳婦要供飯,兩個兒子吵女兒們管很多之後,我就毅然決然的退出群組。我沒想過這個家族有一天也會為了這些事吵架,多少讓我有一點心寒。在我退出以後,不知為何,許多人也跟著退出。我完全沒有號召其他人跟進,我也不是那麼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只是沒想到有人會跟著我後面退出群組,倒變成有點像是我帶頭了。

這個家族的五個兄弟姊妹,長這麼大,這些年彼此之間也難免有些風風雨雨,愛恨情仇,沒想到在最後的最後,阿嬤的事情上,還要這樣吵,表現得這麼難看,也是有點可悲。不過也不能說什麼,這是他們手足之間的事,而遺產就是魔戒,畢竟誰不想要錢。

阿嬤的事情過後,應該就會越來越少跟大家往來了吧。

今天在現場,或許因為面對面,或許因為事情後來又都已經喬好了,又或許因為孫子多,所以氣氛雖然有些微尷尬,但還不到太糟。大阿姨統計著大家公祭火化完的那天晚上要一起去新店吃鍋爸的事。這也許是他們五姊弟的某些人之間,或者所有人,最後一次好好聚在一起吃飯也說不定。

我好難想像我以後會跟我兩個妹妹變成這樣的局面。

阿嬤的事,今天結束以後,大概就只剩下三分之一。十月份的連假,原本要去的長程線取消後,就臨時決定帶爸媽來個四天三夜北海道孝親之旅。花了大錢訂了北海道登別的溫泉旅館,另外兩天則是住在札幌的飯店。

上次的京都孝親之旅,事後檢討,最大的缺點大概就是住的地方沒有選好。老人家還是比較傳統一點。所以這次選了一個可以好好睡覺的地方,這樣他們也可以好好休息。行程的話,第一天是溫泉飯店的一泊二食,但因為日文看不懂,就不知道有沒有包含三大蟹吃到飽。第二天跟第三天應該會安排一天在札幌市區,一天在小樽。一個微旅行的概念。

只希望到時候不要因為楓葉的關係,導致班機爆滿,不然我就悲劇了。

2018年9月9日 星期日

成為大人

凌晨十二點十五分左右,深夜的台北還殘留著大雨過後的氣息。我坐在公車專用道等候亭的椅子上。剛錯過末班回南崁的國光。

如果可以點菸,我想我會點起一支菸來搭配一下這個時刻。但這裡不能抽菸,而我也不抽菸。

於是思考了三十秒,想來想去大概只剩搭計程車回南崁這個方法,遂決定先到旁邊二十四小時開放的牛丼店吃個飯,再來把問題解決。

第一次在這麼晚的時候到牛丼店。深夜的店員只剩下一外場一內場。店內還有些客人,大概四五人左右。大部分都是男子一人來吃個消夜。不知為何,當下的空氣倒是多了幾許彷彿自己身在日本的感覺。

點了超大碗牛丼與大碗的咖哩飯。很早就想嘗試咖哩飯了但一直沒有機會。餐點很快就送了上來。雖然就是很平凡的牛丼與咖哩飯,但這些食物依然為深夜裡飢餓、疲倦,又感到挫折的我,帶來了一些慰藉。

安靜的,一個人的用餐時光。小確幸。

週六早上上班時,聽到隔壁同事在叫下周一中午要吃的披薩的外送。因為量比較大,且口味比較多,怕店家搞錯或來不及,所以再三確認了一番。

聽著隔壁的人叫外送這件事,忽然讓我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還只是個高中生,或大一大二的大學生。

雖然今年就滿三十了,卻一直沒有自己已經長大的實感。每每想起,總覺得「我其實還是小孩子吧」。還是那個高中生,大學生的自己,只是穿上了西裝,打上了領帶。

但如果十七十八歲的自己,看到一個三十歲的人,怎麼樣都會覺得對方就是符合各種定義的「大人」了。

這種矛盾,這段落差,也許跟我推遲了婚姻和生孩子這兩件事有關。因為還沒結婚,所以不需要面臨生小孩的問題。因為還沒有對象交往,所以不需要面對結婚的問題。在我的預想中,決定要結婚,決定要生小孩,整個生活解體重組,完成以後,好像就會變成大人了。

不過想了想我身邊的人,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就算結了婚,生了孩子,跨越了那條線,看起來好像也沒有多大的改變。

或許,所謂的大人,跟年齡沒什麼關係。

可能在真的成為了大人之前,就已經變老了也說不定。五六十歲時,有一天早上起床發現「啊!我好像真的上了年紀了!」這樣的情況。真的是很困擾啊。

昨天頭七。

阿嬤家的外面搭了棚架,架了儀式用的臨時佛堂。裡面已經布置成了靈堂。阿嬤的照片選了,很好看,有著茂密而濃厚的黑髮,她應該會很喜歡。靈堂分成兩個部分,左邊是阿嬤的照片跟紙牌位,前面擺放了金童玉女,還有許多飯菜,右邊是佛祖的畫像,前面則供有三牲。

頭七儀式約莫在晚上七點多開始。先由法師用引魂幡招魂,請佛祖,然後帶領著大家念一整部經文,迴向給阿嬤。

第二階段是告訴阿嬤她已經往生這件事。法師拿著寫滿了所有家族的人的名字的紙,一個一個唱名,告訴阿嬤有哪些人,然後告訴阿嬤她是在幾年幾月幾日的時候出生,在幾年幾月幾日的時候往生。

接著法師開始為阿嬤消解這世人累積的諸多業障,再請她放下這世人的牽掛,以及恩怨情仇。他拿了好幾條顏色各異的彩線,每次請阿嬤放下一些事,就拿上一條彩線,綁上一個結再將它拉開。全部講完,總共有四五條彩線,最後再將所有彩線重複綁結,請我們現場所有子孫輪流拉開解開。

過程中,法師除了誦念經文外,還囑咐參加的大家,要珍惜與家人相處的時光,在長輩還在世的時候,就要好好孝順奉養。聽著法師的教誨,忽然有些感動。十年前阿公過世的時候,雖然年紀也不小了,但總有點搞不清楚狀況。這次總算是聽得真切了,也聽到心坎裡了,卻愈發地覺得感慨。

之後法師又引領所有人進了室內的靈堂。由子孫們為阿嬤奉上最後一次飯菜,三叩首感恩阿嬤在世的時候的照顧,並告訴阿嬤要腳踩蓮花,好好跟著佛祖離開。

喪禮是生者給死者最後的致意,而其中不論再怎麼法力高強的法師,也許都還是比不過具有強烈親情羈絆的家人們,誠心的誦經,呼喊與感謝。

2018年9月5日 星期三

阿嬤,願您一路好走

將家裡電腦的桌布換成了一整片星空。聽說,每個人都能在夜空中找到屬於自己的一顆星星。那是不是,有一天我們離開了這裡,就會回到自己的星星上呢。

阿嬤在九月三日的下午離開了。雖然知道就是這幾天,但當事情就這樣發生時,還是覺得很奇怪,很陌生的感覺。阿嬤走了。

自從上星期六醫院方面確認了藥石罔效以後,大家跟著躺在病床上的阿嬤,一起陷入一種很微妙的等待。往「康復」的這條路被完全截斷,只剩下「離開」。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的討論方向從「怎麼能讓阿嬤活下去」,轉變成「怎麼讓阿嬤走得不這麼痛苦」。

阿嬤的心跳與血壓數據,自從開始不喘以後(可能嗎啡生效),雖然還是會忽高忽低,但大體來說還算平穩。甚至在星期日還短暫恢復過意識。那樣的好,是會讓你一個瞬間,覺得阿嬤會不會就這樣又慢慢恢復,痊癒,然後出院回家。

這是一場夢,現實又是另一場夢。

九月三日早上,大家還在因為阿嬤心跳與血壓的數據太好,而討論到底該什麼時候讓阿嬤回家,可以減少阿嬤在家裡等待往生過程的痛苦。下午兩三點,突然間,醫院留守的家人說阿嬤進入彌留階段,撤掉氧氣罩,換好了壽衣,接著血壓心跳慢慢下降,過沒多久,阿嬤就上了救護車,從宜蘭一路送回台北新店的阿嬤家。

由於一切發生的很突然,我幾乎還沒反應過來。但這一切的突然又讓我覺得,帶有某種屬於阿嬤自己的灑脫。突然就告訴大家:我走了!

從周六晚上到周一上午這段等待的時間,大家其實都在想阿嬤為什麼還堅持不走,是不是有什麼心願未了。跟妹妹討論的結果,覺得這是阿嬤生命的最後一小段時間,可能還在走走看看,有一些事情還沒決定。

可能自從阿公在十年前離開以後,阿嬤就常常一個人在想著許多事吧。

這整個家族就是她最關心的事。她總是想想想,為每個人都想過一遍,因為每個人都是阿嬤從小看到大的。所以最後要走的時候,她可能還是需要花很多時間來想這些事。因為她永遠是大家的媽媽,大家的阿嬤跟阿揍。就是這種很真切,實實在在的情感,強而有力的親情,使她成為支撐維繫整個家族網絡的中心。

在得知阿嬤已經啟程送回台北新店以後,我請了我進公司五年多以來第一次的事假,提前兩小時下班去幫忙。雖然知道可能幫不上太多忙,但總覺得我應該要到,應該要在現場。

因為今年過年阿嬤是在宜蘭,所以初二回娘家也沒有如往年一樣回到新店阿嬤家。昨天一回去,突然驚覺真的好久好久沒來這裡。

二樓的神明廳已被紅紙蓋了起來。神明廳旁邊就是阿公阿嬤的房間。我很少很少進去那個房間,從小到大自我有印象以來應該沒有進去過幾次。

如今,阿公走了以後,阿嬤也走了。那個房間的兩個人都不在了。

我走進房間站在門口,花了點時間好好看看那個房間。環顧房間的四面,想像著以前阿公跟阿嬤都還在的時候,他們睡在這裡的樣子。阿公走了以後,阿嬤自己一個人睡在這裡的樣子。以及這個房間現在被閒置的樣子。

接著我從二樓一路往上,把每個房間都看了一遍。當那一扇一扇門打開,回憶彷彿瞬間開始撥放一樣。每次在這裡的回憶,一層又一層的歲月交疊,都會伴隨著阿嬤的身影。現在大家都長大了,這間房子已經沒有人固定住在這裡,那一個一個阿嬤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孫子與曾孫準備的房間,許多東西,依然還靜靜地留在原地。

回到了一樓,阿嬤就躺在由好幾張紅色板凳支撐的一張木板上。她帶著她心愛的帽子(她很在意她的頭髮不多的這件事),穿著漂亮的衣服,身上蓋著一件黃色、印上各種經文圖案的布,頭下枕著一顆古早時代的人體工學枕。

一樓的大椅子與桌子都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許多板凳和摺椅。

不會直接讓阿嬤留在家裡架設靈堂,而是會先誦經到半夜,再將阿嬤移到第二殯儀館的冷凍室去。

兒女輩跟孫輩的人好多。也有一些其他的親戚朋友來上香。每每看到有人落淚,一瞬間就會牽動在場所有人的情感。就是在一陣一陣鼻酸中持續為阿嬤誦唸佛號。

周圍不斷有人走動,有人對話,有人進來或離開。阿嬤就這樣靜靜的,一個人躺在那裡。如果她在聽的話,她聽見了什麼呢。如果她已經先離開去別的地方,那麼她去了哪裡。還是當我們在看著她的時候,她其實也坐在自己旁邊,看著我們這些,她用了一輩子關心掛念的人們。

阿嬤,願您一路好走。

2018年9月2日 星期日

第二日

昨晚其實睡不好,一夜折騰。

不知道阿嬤什麼時候會走,一直等著消息。等到夜都深了才睡。睡到一半醒來,看了手機,還是沒有消息。

昨天任性的跑回桃園。也許因為現在南崁住的地方已經有家的感覺,回到宜蘭之後反而沒辦法讓自己好好休息。昨晚打了網誌,洗了衣服,將心情整理了一下。

寫完文字,那些錯綜複雜的情緒才稍微找到出口。

每個人都有自己表達哀傷的方式。或許不一定是大聲哭喊出來。就算表面上看起來平靜,但情緒依然需要被處理。

昨天下午知道要開始打嗎啡走臨終照護路線以後,在羅東市區剪了個超短髮,買了兩個麵包來吃。不知為何,忽然很想很想吃麵包。

如果阿嬤有自己的遺憾清單,那麼也許其中一點會是沒能在離開前看到我結婚。畢竟依照孫子年紀的順序來看,下一個應該輪到我了。

曾幾何時,結婚這件事,從我的「權利」,隱隱約約轉變成了另一種「責任」。對自己負責,對人生負責,對家族與長輩負責,對社會負責。

於是這件事,終將隨著阿嬤的去世,成為阿嬤永遠的遺憾,也成為我永遠的遺憾。

還有那些小故事們。

我不是特別親人的孫子,也沒辦法討長輩歡心,也不太知道要跟阿嬤聊什麼。就算有互動,也只是偶爾和老人家打打麻將。

我媽三十年前從台北嫁來宜蘭,那時雪隧連個影子都沒有,台北與宜蘭只能走北宜或濱海公路,那樣的距離就像是出國那麼遠,所以一年當中回去娘家的時機,大概就是初二而已。

比起台北的阿姨舅舅表哥表姊表弟表妹們,我們家的孩子不太常跟阿嬤相處。也許因為這個原因,總是少了一點親暱感也說不定(雖然在往後的歲月我也是唯一沒有在阿嬤家長住的孩子,我兩個妹妹們都有因為要在台北補習大考衝刺班而住過阿嬤家一陣子)。

小時候,大概國小國中,總是特別期待年初二能回台北新店阿嬤家過年。

記得阿嬤都會準備相當豐盛的年夜飯(雖然媽媽的手藝也不差,但比起阿嬤的年夜飯總少了那麼些彭湃的感覺)。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菜式就是炸雞腿。

那是個美式食物慢慢在我們生活中成為親民且熟悉的存在的過程。不太記得是哪一年了,但似乎從某一年開始,炸雞腿成為初二回娘家一定會吃到的菜餚(還有阿嬤的佛跳牆、豬肚蘿蔔湯、海鮮冷盤跟香腸,都是必定會出現的菜色,太懷念了)。

阿嬤知道孫子孫女們人人都愛吃炸雞腿,所以每逢過年,總會特別去買一堆雞腿回家自己炸。阿嬤的雞腿總是相當大隻,炸得又香又酥顏色又好看。會有一個固定盤子專門來裝炸雞腿。與其說是盤子,不如說是一個淺鍋,乳白色的淺鍋,雞腿放在裡面,堆得跟一座小山一樣。

這個傳統一直持續到某一年過年結束。

會結束的原因是因為那年過年完,阿嬤家的馬桶堵塞了。後來去請人家來通的結果,發現有一根吃到一半的雞腿卡在裡面。聽說阿嬤為此感到大為光火,遂決定之後不再每年過年炸雞腿。雖然沒有人可以肯定到底是誰把吃到一半的雞腿沖到馬桶裡,但幾乎大家都猜測是當時年紀尚小的表弟。至少這是我聽到的版本。

這個炸雞腿故事如果不寫下來真的太可惜了。

另一個故事是與阿嬤相處的片段。

時間需要推回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十八日。那一天是我進公司面試的日子。

這個故事並沒有被詳細記載在任何之前的文章裡,連我自己也有點驚訝。不過因為那是將近六年前的事情,現在也只剩下約略的記憶片段。

那時接到公司通知要筆試。若要早上從宜蘭直接前往桃園,路程可說是相當遙遠。所以折衷的方式是我前一天晚上先去住在位於台北新店的阿嬤家,隔天一大早再從阿嬤家出發,輾轉前往桃園的公司所在地筆試。

翻了翻當時的文字,也沒有寫我是住在阿嬤家,但我是這麼記得的。

前一天晚上睡在當時阿嬤家三樓,靠近前側的大舅的房間。當天早上,就算我再怎麼努力早起,也不可能比阿嬤早起。吃了早餐後,記憶中,她就送我去搭車。先搭公車,再轉客運,一路前往南崁。

二零一二年的我是相當弱氣頹喪的一年。因為屢屢找不到適合的工作,履歷投了幾間公司都石沉大海,好不容易在快接近年底的十一月得到了這個筆試機會,相當重視珍惜,也相當緊張。

可能這個記憶是虛構的也不一定,將許許多多的片段重組拼湊而來。因為當時真的沒有留下任何的文字佐證。不過這個記憶卻鮮明到讓我覺得一定發生過。

這大概是唯二需要被馬上寫下的故事。

阿嬤

「如果有什麼話要說的,就要趁現在了。」我想每個人都曾經遇到過這樣的時刻。但那些話,伴隨著可能是劇烈改變的現實,使得心像是混濁的水一樣,無法看清任何話語。不只是缺乏認清事實的能力,也缺乏了認清事實的勇氣。

如果將來我能提取記憶中的畫面。那麼最一開始會是阿嬤的臉的特寫。她躺在病床上,蓋著被子,臉上戴著口罩式氧氣罩,鼻子插著鼻胃管,正大力地喘氣著。她的頭髮稀疏且白花花,卻依舊蓬鬆的佔據了不少份量,但臉色早已是病懨懨的深色。那樣的深色不是曬過的黑,而是太過嚴重的病體,在面對生命之火即將燃燒殆盡的最後一點時間,所呈現的顏色。

阿嬤依然喘氣著,努力掙扎。從早上醫師巡過週六早晨最後一次病房,停了她的類固醇以後,就開始不斷喘氣。就算之後打回了類固醇,裝上了口罩式氧氣罩,依然無法停止那索命般的喘氣。

她偶爾會稍微好像恢復清醒,會不舒服的搖搖頭,但就像只是本能反應。她的意識被囚禁身體深處,在幾乎無法睜開的眼睛裡,在一個無光、孤獨而遙遠的地方,伴隨著她的只有身體的癌症,肺部的無力與鼻胃管的不適。

若是再將畫面拉遠。此時是九月一日的晚上八點半左右。陽明醫院九樓的單人病房,病房有一扇大的對外窗,不能開啟。由窗戶往外看,是宜蘭市的市景。再往遠方看,則是環繞著宜蘭的山脈。不過這些景色在晚上八點半的病房都已經看不到了。

此時,病房內只剩下我,爸媽,以及小舅夫婦,還有阿嬤。下午醫師宣判結果以後,其他的親戚已經各自返回台北。今晚由小舅夫婦值夜。

爸媽正忙著收拾東西。媽媽跟小舅媽交代事情。皮膚黝黑的小舅,弄完他跟小舅媽的晚餐泡麵,剛在病房內的沙發上坐下來。原本就相當寬敞,能夠容納十幾個人的單人病房,在僅存不多的個人用品被收拾乾淨後,越加地顯得空曠。

房間內的電視是關著的。阿嬤的病床旁邊多了幾個之前沒看過的儀器,包含一個貼了嗎啡英文的注射儀器,以及一台隨時監控心臟狀況的儀器(電影中,只剩一條直線並發出長長的"嗶"聲的時候,病人就永遠離開人世的那樣的儀器)。

我站在病床前,看著喘氣的阿嬤。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拿起手機很快地抓拍了幾張阿嬤的照片。我太過羞愧,完全不敢承認我沒有勇氣一直看著現在這樣的阿嬤,也無法像其他人一樣,伸出手來摸摸她的額頭,或者握著她的手,又或者是幫她的四肢按摩。

一旦握著她的手,一旦感受著我手中的她,與她微弱的生命,我就覺得我的內心的「什麼」好像會瞬間崩潰。感受著她的生命正在我手中流逝的同時,也感受著我對這整件事的無力與脆弱。什麼事都做不了。

前一天晚上,我從桃園下班之後趕回宜蘭。一回到宜蘭,就直奔陽明醫院。那時是二阿姨與表妹在照顧,那天晚上她們倆值夜。病房內的氣氛還蠻輕鬆的。距離我上次看阿嬤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這當中,她經歷了蠻凶險的一小段時間,幾乎在放棄的邊緣,然後又慢慢地好轉了一點。除了打沒什麼營養的營養針外,還插了鼻胃管開始小量灌食,並開始使用氧氣罩。

那時候她還有足夠的力氣與精神和外界互動。當我到她的病床旁邊跟她說「我來了!」她旋即猛然地搖了搖頭。

我妹說,阿嬤現在因為被插了鼻胃管不舒服,整個人氣噗噗,一直搖頭。她如果「不要」就會搖頭,如果「要」就不動。

當時的阿嬤,比起之後不停喘氣的模樣,真的是好平靜好安詳。呼吸也很順。氣色雖然稱不上健康的好,但也不算太差。離開醫院回家的路上,媽媽很開心的宣布,阿嬤的狀況有在好轉,各項指數都慢慢恢復正常,如果出院以後要怎麼怎麼安排。還順便討論了一下麥當勞買一送一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我跟阿母,還有我妹,三人去了福園的秋季法會。因為阿公在那裡,還特別跟阿公說,要保佑阿嬤趕快出院。

中午十二點多,吃完飯回到家後,我們接到了二阿姨的訊息,說阿嬤突然很喘很喘,要我們趕快過去。

我跟阿母兩個人騎著機車最先趕到醫院。病房內有二阿姨與表妹,還有我們請來的台籍看護。阿嬤此時已戴上覆蓋住口鼻的氧氣罩,不停地喘氣著。病房內氣氛與昨晚輕鬆的氣氛完全不同,雖然還沒有太沉重,但空氣中有一股莫名的緊張感。

說是早上主治醫師巡房完,打了藥,接近中午就開始喘。詢問以後才發現似乎是因為主治醫師檢查完覺得情況有好轉,就直接把類固醇停掉,結果阿嬤就開始大喘加上發燒。雖然在值班醫師看過後,有重新把類固醇加回去,但為時已晚,預計半小時後開始生效的類固醇,半小時過後,並沒有達到原本預期的效果。

此時大約下午兩點多。值班醫師第二次來檢查,決定先驗動脈血加上照X光。醫師說如果檢查結果不好,有兩個選項,其一是繼續施打類固醇,或是簽同意書後開始打嗎啡,但現實條件下似乎只剩後者可以選。

阿嬤依舊在病床上奮鬥著。病房內外,小舅一家四人,我和阿母,二阿姨和表妹還有表哥,共九個人,在病房與旁邊的陽光室,或是走動或是討論著。有關於「昨天晚上跟今天早上本來都還好好的,但因為XXXXXX之後就開始惡化,一定是因為XXXXXX的原因」的故事被一再重複地講述。對於「一旦開始施打嗎啡就等於放棄希望」這件事也一再的被確認與說明。每個人都講了一遍,每個人都解釋了一遍。

時間變得緩慢,空氣似乎開始凝結。厚重的灰雲沉沉的壓在每個人的臉上,每個人的心中。那是一個做出艱難決定的時刻,要命的是其實根本沒什麼選擇,只有等待被接受的結果。

在我跟阿母離開醫院以後,醫師來宣布了結果。驗血跟X光的檢查,發現有酸中毒跟敗血症。最快幾個小時,最慢幾天,病人就會離開了。

阿嬤的五個子女中,最後是由本來就在場的小舅,跟隨後趕到現場的大舅,兩個兒子來做決定。當然這也沒什麼好決定的。結果就是打嗎啡,簽同意書,聯絡葬儀社。時間到了,就裝上呼吸維持器,留著最後一口氣,搭救護車,一路從宜蘭開往台北新店家裡斷氣。

如果每個人的剩餘壽命都有個倒數器,分別標註了年、月、日、時、分與秒,那麼阿嬤的倒數器,目前只剩下最後三個有數字,其他都已是不再倒數的灰色。

或許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謂劫數難逃這件事。沒有人可以說得準。

阿嬤從去年年底被診斷出胃癌末期,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但到底要怎麼才能做好準備,怎樣才能坦然接受,面對自己的死亡即將到來的事實。怎麼樣才叫順利的,安穩的過世。面對生命的最後一點點希望,最後一點點時間,不論是陪伴的家屬,還是病人本人,究竟應該要緊緊抓著不放,還是好好的放手。什麼樣的選擇才叫勇敢,我也不知道。

週六晚上八點半多的陽明醫院九樓,我跟阿爸阿母從病房收完東西準備離去。我站在阿嬤旁邊,想跟阿嬤說些什麼,卻依然還是什麼都說不出口。連一句「阿嬤再見,妳要好好加油喔!」都說不出口。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麼好加油的。

「這個星期三,阿嬤的情況一度相當危急。」從醫院一樓的電梯出來前往停車場的路上,我媽這樣對我說:「那時候,看護就說:『這個情況,病人努力撐著不肯走,通常都是在等著誰來看她。』今天是自從你阿嬤住院以來,你小舅第一次來看她。阿公那時候也是這樣,留著一口氣,等到大舅來才肯走。」

「也許吧。」我說。

今天早上的秋季法會,阿母突然指著阿公骨灰罈的石板跟我們說,上面有刻著阿公去世的日期。民國九十七年,二零零八年,距今剛好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