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5日 星期三

阿嬤,願您一路好走

將家裡電腦的桌布換成了一整片星空。聽說,每個人都能在夜空中找到屬於自己的一顆星星。那是不是,有一天我們離開了這裡,就會回到自己的星星上呢。

阿嬤在九月三日的下午離開了。雖然知道就是這幾天,但當事情就這樣發生時,還是覺得很奇怪,很陌生的感覺。阿嬤走了。

自從上星期六醫院方面確認了藥石罔效以後,大家跟著躺在病床上的阿嬤,一起陷入一種很微妙的等待。往「康復」的這條路被完全截斷,只剩下「離開」。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的討論方向從「怎麼能讓阿嬤活下去」,轉變成「怎麼讓阿嬤走得不這麼痛苦」。

阿嬤的心跳與血壓數據,自從開始不喘以後(可能嗎啡生效),雖然還是會忽高忽低,但大體來說還算平穩。甚至在星期日還短暫恢復過意識。那樣的好,是會讓你一個瞬間,覺得阿嬤會不會就這樣又慢慢恢復,痊癒,然後出院回家。

這是一場夢,現實又是另一場夢。

九月三日早上,大家還在因為阿嬤心跳與血壓的數據太好,而討論到底該什麼時候讓阿嬤回家,可以減少阿嬤在家裡等待往生過程的痛苦。下午兩三點,突然間,醫院留守的家人說阿嬤進入彌留階段,撤掉氧氣罩,換好了壽衣,接著血壓心跳慢慢下降,過沒多久,阿嬤就上了救護車,從宜蘭一路送回台北新店的阿嬤家。

由於一切發生的很突然,我幾乎還沒反應過來。但這一切的突然又讓我覺得,帶有某種屬於阿嬤自己的灑脫。突然就告訴大家:我走了!

從周六晚上到周一上午這段等待的時間,大家其實都在想阿嬤為什麼還堅持不走,是不是有什麼心願未了。跟妹妹討論的結果,覺得這是阿嬤生命的最後一小段時間,可能還在走走看看,有一些事情還沒決定。

可能自從阿公在十年前離開以後,阿嬤就常常一個人在想著許多事吧。

這整個家族就是她最關心的事。她總是想想想,為每個人都想過一遍,因為每個人都是阿嬤從小看到大的。所以最後要走的時候,她可能還是需要花很多時間來想這些事。因為她永遠是大家的媽媽,大家的阿嬤跟阿揍。就是這種很真切,實實在在的情感,強而有力的親情,使她成為支撐維繫整個家族網絡的中心。

在得知阿嬤已經啟程送回台北新店以後,我請了我進公司五年多以來第一次的事假,提前兩小時下班去幫忙。雖然知道可能幫不上太多忙,但總覺得我應該要到,應該要在現場。

因為今年過年阿嬤是在宜蘭,所以初二回娘家也沒有如往年一樣回到新店阿嬤家。昨天一回去,突然驚覺真的好久好久沒來這裡。

二樓的神明廳已被紅紙蓋了起來。神明廳旁邊就是阿公阿嬤的房間。我很少很少進去那個房間,從小到大自我有印象以來應該沒有進去過幾次。

如今,阿公走了以後,阿嬤也走了。那個房間的兩個人都不在了。

我走進房間站在門口,花了點時間好好看看那個房間。環顧房間的四面,想像著以前阿公跟阿嬤都還在的時候,他們睡在這裡的樣子。阿公走了以後,阿嬤自己一個人睡在這裡的樣子。以及這個房間現在被閒置的樣子。

接著我從二樓一路往上,把每個房間都看了一遍。當那一扇一扇門打開,回憶彷彿瞬間開始撥放一樣。每次在這裡的回憶,一層又一層的歲月交疊,都會伴隨著阿嬤的身影。現在大家都長大了,這間房子已經沒有人固定住在這裡,那一個一個阿嬤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孫子與曾孫準備的房間,許多東西,依然還靜靜地留在原地。

回到了一樓,阿嬤就躺在由好幾張紅色板凳支撐的一張木板上。她帶著她心愛的帽子(她很在意她的頭髮不多的這件事),穿著漂亮的衣服,身上蓋著一件黃色、印上各種經文圖案的布,頭下枕著一顆古早時代的人體工學枕。

一樓的大椅子與桌子都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許多板凳和摺椅。

不會直接讓阿嬤留在家裡架設靈堂,而是會先誦經到半夜,再將阿嬤移到第二殯儀館的冷凍室去。

兒女輩跟孫輩的人好多。也有一些其他的親戚朋友來上香。每每看到有人落淚,一瞬間就會牽動在場所有人的情感。就是在一陣一陣鼻酸中持續為阿嬤誦唸佛號。

周圍不斷有人走動,有人對話,有人進來或離開。阿嬤就這樣靜靜的,一個人躺在那裡。如果她在聽的話,她聽見了什麼呢。如果她已經先離開去別的地方,那麼她去了哪裡。還是當我們在看著她的時候,她其實也坐在自己旁邊,看著我們這些,她用了一輩子關心掛念的人們。

阿嬤,願您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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