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福時刻

婚禮結束後，與久別重逢的學弟約在婚宴場地附近的咖啡店聊天續攤。

學弟問我，如果可以的話，想回到人生中的哪個階段重新開始。我回說，不用了，也許我只想靜靜的待在現在。回到家的路上，坐在移動的捷運上，看著窗外的雨景，有些回憶如輕輕搖醒的氣泡，自底層浮了上來。

第一個是當兵時的回憶。當兵時，有段時間從蘭指部搬到新竹湖口北測中心進行基地訓。之前還在宜蘭時，放假回家都是父母開車過來載，搬到新竹以後，要回宜蘭，則必須自行搭乘交通工具。當兵時很窮，軍餉不多，頭幾次還會想搭火車慢慢坐回宜蘭。但因為坐大眾交通工具的時間太久了（軍中的放假時間寶貴），所以後來幾乎都是跟其他人併車，四個人到六個人包一台計程車直接開回宜蘭（中途也會在台北放人下車）。

我想人生少有時刻能夠比得上當兵放假時。累積了一週兩週的疲勞，在拿到假單換上便服提著行李走出營區大門那一刻，如大堤宣洩一般湧出。找到了一起包車的友人，那次是坐一台六人座的WISH。司機駛離營區後，先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商店放人讓我們下車買個涼的再繼續上路。我照慣例買了一罐茶理王清心烏龍。然後計程車慢慢從新竹北上，一路開回宜蘭。

記得那時車上的人都睡了。太疲倦了。大概也差不多是在春天。司機大哥一個人開著車，快速的駛過市區，我還不想睡，正看著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然後廣播傳來蔡健雅的歌聲：「烏雲烏雲快走開，你可知道我不常帶把傘～帶把傘～」印象太深刻了。心中跟著廣播一起哼唱著這首歌的旋律。心裡又輕鬆又滿足，最後落入深深的夢境。

還有另一個場景，是在我小時候。

我小時候沒有雪山隧道，也沒有國道五號。我媽的娘家在新店，所以我們每年過年初二回娘家都會一大早開著九彎十八拐的北宜公路前往新店。回憶的場景不是在出發的途中，也不是在回娘家過程的任何時刻。回憶的場景出現在某一年（我還是國小），從北宜公路回到宜蘭之後，到了羅東環鎮道路的高架橋那邊，在那個十字路口準備右轉往蘇澳方向（我小時候家裡住在蘇澳）。

記憶很特別，他是個任性的檔案管理員，他不讓你想起之前之後發生的事，而你所記得的一切，都只有那短短的五分鐘。

由於在阿嬤家玩累了，還是小朋友的我從台北上車以後就沉沉的睡去。再醒來時，車上開著冷氣（我家開車很少在開冷氣），窗外下著雨，天氣有點冷。我與我妹兩個人在後座。車內好安靜，背景有小小的廣播聲音，人說話的聲音。我的父親正開著車，我的母親坐在副駕駛座。我突然有種「年」已經要結束的感覺。因為以前一年只會上台北一次，就是回娘家。每次從台北回來，就格外感覺到那種不真實。

小學的我，看著車窗外。那是一個宜蘭很常見的，冬雨的下午。亮灰色的天空，熟悉的街景。

於是我發現我生命中某些極度安詳而平靜的時刻，都意外的與「雨」和「交通工具」連結在一起。那些或許可以稱得上是我人生中某種至福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