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3日 星期日

血緣

本週難得休兩天週末。沒有颱風,沒有假日班,也沒有約會,於是決定回宜蘭。雖然沒有颱風,但由於颱風外圍環流的影響,所以宜蘭扎扎實實的下了兩整天的雨,雨還不小,根本是颱風等級。

自從小妹大學畢業從台中回到宜蘭之後,這是我第一次回家。家裡變回了五個人,也變回了吵吵鬧鬧的樣子。她是在我進公司那年九月上大學的,轉眼間就畢業了,而我還在同一間公司。接下來,就換她展開新的人生道路了吧。

雨下得好大,大到很不真實,畢竟這是入夏以來第一場大雨,不過若是照節氣流轉,也早已入秋。回家時,在路上淋了些雨,又沒吃晚餐,體會到了久違的饑寒交迫。沒想到回到台北之後迎接我的也是大雨,完全不輸給宜蘭的大雨。

興許是太久沒淋雨,又或者是從台北這個又熱又悶的城市一下子回到了清涼的鄉野,使得我今天早上起床時,頭像是被卡車撞到一樣,又暈又痛,整個人昏昏沈沈的。小妹說是感冒的前兆,因為她剛從台中回來時也是這樣。

週六下午回到蘇澳老家看奶奶與大伯一家。

家人與家族,對我來說就像是想深深埋在月球的背面的東西。我並不常在社群網站上與家人或家族有所連結,也不想放上太多合照。雖然如此,我仍然想記下那短暫的難得畫面。

那是一個雖然下著大雨,卻仍然堪稱明亮的假日午後。我們全家五個人開著車到蘇澳,從加油站左轉彎進去,開一小段路,經過了瓏山林,再左轉開上那陡峭的斜坡,走一小段就到了我從小長大的老家。

老家那邊是一連串並排的兩層樓樓房。本來我們一家與大伯他們一起比鄰而居,後來我們從蘇澳搬到了羅東,所以他們就從我們的手中將原本的房子買下。所以對我來說,只要入口是從原本他們家的入口進去,那就還是他們的家。原本我們的家的入口,已經很少有人使用了。

一進門,當然又是一陣提醒要跟長輩打招呼。

門邊的沙發上,大伯母正在幫堂哥用鼻胃管灌食。去年年初因為一場流感,他的身體完全垮掉,用盡各種維生設備,在台北大醫院的加護病房躺了快一年的時間,才勉強救回一命。自從這件事以後,他們整個家的氛圍也不一樣。堂哥原本因為童年癌症化療後變得肥胖臃腫的身體,也因為這次在病床上躺了快一年,整個人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變得瘦瘦小小的,幾乎讓人認不出他。大伯母將乳白色液體一管一管的倒入鼻胃管裡面,再耐心等待它進去。她並沒有特別想招呼大家,而是忙完這裡之後又進去廚房忙,彷彿避開我們一樣,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了。這是沙發的一側的場景。

另一側,奶奶端著一杯咖啡從餐廳裡面走出來。一邊看到我們一邊先問說有沒有跟長輩打招呼,然後開始講著喝咖啡好像可以減緩老人失智的情況。當時我不明就裡,之後才聽爸媽提到,大伯一家覺得奶奶可能有老人失智的情況,就趕緊讓她去檢查,評估還沒出來,卻開始講得跟真的一樣。

L型的沙發從靠門的短邊依序坐過來是堂哥(本來還有大伯母,但她餵食完就離開客廳了),我小妹,大妹,我爸以及奶奶。我則是拿了一張小板凳坐在奶奶旁邊。

奶奶的身軀如往常瘦弱,用著哀怨的語調埋怨著各種事。當沒話題時,又會開始提到我們什麼時候要結婚,什麼時候要嫁人,她年紀已經大了沒幾年好等了,等等之類的話題。關心身體,關心工作,關心婚姻,問我們為什麼這麼久沒有來看她(然後爸媽要解釋誰最近才回來,誰剛回來,誰又在忙什麼),然後就沒有辦法進行任何更深入的話題。

堂妹坐在地板上,跟我大妹同年。已經有個論及婚嫁的對象,卻因為自己哥哥的情況而無法出嫁。

我媽則站在大妹的前面的位置,站著跟大家聊天。

當時,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門口牆上的一隻松鼠。

由於雨很大,那隻松鼠可能要避雨,就在隔壁家的門口,以及兩家院子分隔的的牆上徘徊。大家看著那隻松鼠一下子跳過來,一下子跳過去。當松鼠作勢要咬電線或其他東西時,又要適時的揮揮手趕它走。於是大家就丟出各種推理,討論為什麼松鼠會在這邊,討論松鼠說不定是隔壁家養的(因為松鼠一直在他們家門口不走),討論松鼠吃什麼,是不是肚子餓了,是不是該餵一點東西給它吃,又討論到這隻松鼠可能是從哪裡跑來,因為巷口有棵樹,樹上很多松鼠,奶奶一直說隔壁家因為有養狗所以不可能再養松鼠,堂哥則是一直說隔壁隔壁準備要開美容院(但與松鼠何干),媽媽一直想趁機說服大家把松鼠帶回家再野放(當然是被眾人拒絕了),我則告訴他們松鼠跟老鼠一樣是齧齒類,有可能帶有病原。

這一隻松鼠的存在救了這尷尬的場景。

大伯回來時,一進家門,跟大家打了聲招呼,就直接走到後面的廚房沒再出來。

對於我從小到大生長的家族來說,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之情,血緣之誼,分享著同樣的姓氏,卻仍然無法避免諸多紛爭,排擠,不公。家人與家人,家族與家族的聯繫,薄弱的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會斷掉一樣,只因共同的長輩還尚在因此維持住。

對於家族之間缺乏緊密連結,或許也導致爸媽特別強調了我們自己家人之間的連結。然而我們這一代仍然不時被他們批評告誡「絕對不能家庭觀念薄弱」,好像所有的問題都是源自於家庭觀念與家庭價值的崩壞一樣。

但爸媽同時也保證給予我們自由。有關於上一輩的家族關係,就到上一輩為止。我們未來可以自己決定到底還要不要保持家族之間的聯繫。如果不要,那就斷個乾淨。如果要繼續往來,也沒有太多的義務與責任。

血緣所伴隨的義務與責任,既是禮物,又是詛咒。

回到台北之後,就要面對新的一週的開始。然後又要開始找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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