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0日 星期三

一個家庭的結束

光輝十月爽爽休第二階段的假期從今天開始了。接下來會一路放假到二十二號才上班。不可思議的十二天假期。還是有保留年底北海道之旅的休假額度。

上星期六,十月六日,滿七法會,終於做完了最後一次法會。滿七誦經的經文是《慈悲三昧水懺》,前面已經誦讀過了《地藏菩薩本願經》與《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這一個月左右,我總共參與了頭七、三七(女兒七)、五七(孫子七)跟滿七的四場法會(二七、四七、六七為家屬自行祭拜,沒有法會)。似乎現在也很少有人會法會全部做好做滿。

或許因為前面已經有經驗了,也或許這是最後一個法會了。滿七法會時,不知為何,可以感受到空氣中有某種微妙的餘裕感。

做完法會後便將搭建的臨時佛堂撤下,將剩下所有的金元寶與除了要放在棺木裡面以外的蓮花全部都一起化掉。有些人在燒元寶燒金紙,有的人吃完晚餐的便當後開始幫忙拆起罐頭塔。一個又一個放在旁邊的罐頭塔,可說是從第一次法會就全程參與到現在。

小舅用剪刀將罐頭塔上固定食物飲料的膠帶割開,由我們幾個小孩將飲料傳到桌子上,再由大家自取。因為飲料的數量實在太多,且都是鋁罐,不斷拆罐頭塔的過程,桌上飲料也飛快的增加。大概就像是遊戲中打開最後的寶箱,接著無數金幣從寶箱中飛出占滿整個遊戲畫面那樣。

看著各家一邊確認,一邊眼明手快的分裝打包各式飲料、啤酒、肉鬆、花生醬跟味精,總覺得有點難過。完全提不起勁跟著一起打包。不是自命清高,純粹就是不想參與。妹妹還是裝了一點。拆卸完的罐頭塔保麗龍外殼被放置在外面的棚架,等著被罐頭塔廠商回收,重新裝填,過不久大概又會出現在另一家的喪禮上。

拆完罐頭塔以後,北宜路上阿嬤家的任務就算告一段落。真的結束了。

當天晚上借宿在大阿姨跟表哥家。

自從表哥結婚前的兩三年前開始,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去過他家了。以前過年的時候,會在初三大家一起去他家作客吃飯,是會讓我萬分期待的行程。自從大一時,我常去阿嬤家蹭飯這件事被有點黑了以後,從此好像我們兩人就有點尷尬,我跟阿嬤之間也是。從那個時間點開始,我再也無法回到像小時候那樣的跟他們親近,不再是那個做什麼胡鬧事都會被包容的小孫子與小表弟。會一再地提醒自己關於自己只是個客人這件事。

這件事,我也沒想到自己過了這麼多年,還是無法忘記。就這樣一直擱在心裡。一直到阿嬤走之前,都沒有再跟阿嬤提起,關於當年我大一時回新店蹭飯,一是覺得自己的媽媽是從台北嫁到宜蘭的媳婦,一直沒什麼時間好好陪阿嬤,所以這個孫子終於上台北讀書了應該要好好花時間跟阿嬤相處。二是那時候真的很窮,就算在學校也常常亂吃,回阿嬤家一趟雖然要花點車錢時間,但可以省一頓餐錢,也可以跟阿嬤吃飯。如果今天換成奶奶的話,我可能完全不想特別回去吃飯,就算可以省錢。

閒言閒語出來後,輾轉傳到了我這邊(我大一這一年真的諸事不順)。我被冠以「白吃飯」的名義。當下的心情是真的受傷。從此也讓我知道那一條線是存在的,台北的人一個圈圈,我們在宜蘭的人又是另一個圈圈,那是主客之別,他我之別。

總之,在那邊睡了一晚。

隔天十月七日,早上起了個早,去第二殯儀館。那天要做的事情是家祭、公祭與火化,將牌位接回家,向祖先稟報這件事,並且入塔(因為日辰關係那天是暫厝,要到十七號才能真正入塔)。

第二殯儀館距離我幾年前去的時候又變了不少。有一棟新大樓啟用,告別式就辦在新大樓那邊。

到了以後,我們換上了麻布孝服。由法師主持,先請師姐誦經。誦念經文完成以後,就是火化前最後一次捧飯。之前都是在阿嬤的暫時牌位跟照片前面捧飯,這一次則是在阿嬤本人前面。

法師引領著我們魚貫進入告別式廳堂後台的一個小空間,阿嬤的棺木還有她本人就在那裡。我們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換好衣服、化完妝、戴上假髮、身邊也放滿了大家辛苦摺好的蓮花。

冷凍一個月後,阿嬤的臉部似乎有些凹陷萎縮,上排的牙齒略微露出來。那一頂聽說是阿嬤自己挑的上萬塊假髮,不知為何被撥成了中分的瀏海。或許是看著她修好的照片太久,一時之間有點無法將照片中健康的她,與這個現實中已成為屍體的她結合在一起。

我眼前的這個真的是阿嬤嗎?我的內心不自覺的產生了這樣的問號。間隔了一個月,見到這最後一面,雖然已經有一個月喪禮的時間做為緩衝,卻依然讓許多人瞬間聲淚俱下,那樣的哭聲也立馬將我拉回了現實。

法師帶著我們進行火化前最後一次捧飯。他用筷子將十二道菜每一道夾一口,配上一句吉祥話,再做一個餵飯的動作,然後我們所有人則順著他的吉祥話來回應。大意都是保佑子孫平安順利長智慧發大財當大官。接著將一小袋零錢從阿嬤的手中放到米斗裡面,這就是所謂的手尾錢。

家祭時,先從兒子、兒媳、內孫跟內孫女開始。上香、三叩首、獻花獻果,然後站到兩側準備回禮。接著依照輩分與親疏遠近依序上前祭拜。司儀念完一組後,會預告說「如果你要叫死者XXX或XXX的親戚請準備。」通常是上香獻花獻果,如果是穿喪服的話還會有三叩首。司儀偶爾會以祭拜者的身分念一段祭文。

家祭的過程中,看到了許多我從未見過的阿嬤娘家的親戚。那些人可能喊她阿姨或姑姑,甚或是以兄弟姊妹互稱。我們的阿嬤,也是他人的姑姑阿姨,他人的姊妹。

阿嬤從出生到長大,結婚後脫離原本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族,有了孫子曾孫,真的就像一棵樹開枝散葉一樣。我們這些參與家祭的人們,每一個人都帶著一小段與阿嬤共同度過的回憶與時光,我們這些人就是由阿嬤生命的軌跡所串起來的,她的一生的模樣。

家祭完之後是公祭。

公祭結束以後,緊接著是火化。在所有參與家祭與公祭的人來見阿嬤最後一面結束以後,法師帶著我們進行封棺儀式,然後推著阿嬤的棺木,一邊誦念著佛號一邊前往火化場。

二殯的火化場有相當多爐子,我們家屬只能送到一定的距離。接著阿嬤由工作人員接手,我們則是要在送入火爐的那一刻大聲呼喊著阿嬤的名字,叫她要記得離開身體,不要被火燒到了。

火化場的外面有懸掛的電視螢幕,一邊撥放著宣傳自然葬的文字,一邊明確列出第幾爐是哪一位往生者,距離完全火化時間還剩下幾分鐘,或者距離火化後冷卻完成還剩下幾分鐘。真的是出乎意料的先進。

等待火化的時間,我們又帶著阿嬤的紙牌位跟她的「禮物」,前往二殯旁邊的另一處殯葬焚化廠。那邊像是為了因應二殯的爐子不夠所以另外出現的私人焚化爐。我們在那裡將阿嬤的庫錢(據聞人出生時都需要借錢才能出生,所以往生後要由家屬幫忙還錢)、我們送給她的麻將桌、整副麻將、三個牌咖、一整棟紙別墅(我們也將阿公請了進去,那裡以後可以說是另一個阿嬤家了)、別墅的地契、一台音響與一大台卡拉OK機都送進去爐子裡化掉。

最後大家在那裡脫下麻布喪服,拆下孝,交還給負責處理的葬儀社人員。留了一批人下來撿骨,我跟著另外一些人先回去北宜路的阿嬤家整理。其餘人撿骨完回來,將阿嬤的紙牌位放在二樓的神明桌上,秉告祖先阿嬤過世的事,最後再將阿嬤的骨灰送到靈骨塔,就完成了從過世到喪禮結束所有的儀式。

我必須老實說,這是一段出乎我意料的漫長旅程。喪禮有的人會進行更為快速的濃縮七天版本,我們做的比較足,將每個七都做好。很難想像以前人會守喪三年。

晚上吃新店的鍋爸。這大概是阿嬤的五個子女,五個家庭(以及孫輩的家庭)此生最後一次這樣全部人到齊,聚在一起吃飯了吧。當了這麼久的家人,他們五個子女,兄弟姊妹彼此之間有許多的愛恨情仇,說也說不完,分也分不清,現在大家共同的爸媽都過世以後,未來如果沒必要,大概就是各過各的生活。可能婚喪喜慶還會相聚,不過應該不會再像這次這樣這麼多人。

於是乎,阿公阿嬤所組成的家庭,從阿嬤跟阿公結婚那一刻開始,伴隨著阿嬤的過世,大概就這樣畫下句點。我們見證了一個人一生的結束,也見證了一個家庭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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